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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太太笑盈盈拉住他,“瞧您,怕什么啊?人生在世,谁还能没有难处?有难处您跟我说呀,我对老师傅老伙计怎么样,您还能没瞧在眼里?我能不让您呆店里?真是见外!”
她越是客气温和,覃幺叔到底上年纪有见识,越觉得可怕,只想脱身,说:“对,对,老板娘说得对,是我眼皮子太浅啦。我跟您告个罪,刚才虚气上浮憋不住,往茅厕跑,撞倒了东西,我赔,赔!”
方太太察言观言,心里有了底,覃幺叔的确是误打误撞听到了谈话,倒不是别有用心或者别有身份。她笑得愈加温婉和蔼,说:“赔?当然,撞坏了东西,您是得赔。不过,您准备拿什么来赔呢?”
心头一松正在抹汗的覃幺叔一愣,脱口道:“你说拿什么就拿什么?听您的,多扣工钱也不要紧。”
“工钱,不够。”方太太摆摆手,蓦地笑意顿收,语锋转厉,“还是拿命来赔吧!”她话音未落,野生早已明晓语意,狞笑中一手捂住覃幺叔的嘴,一手劈在他的后脑勺,覃幺叔发出一声闷哼,软塌倒地。
“怎样处置?”野生瞅向方太太。
方太太唇角勾起残忍的微笑,“还能怎样,留着他过年?我是正经开火锅城做生意的,总不能平白无故从我这儿失踪一个人吧?但是,我的生意一向不错,或有伙计觊觎钱财,趁夜色实施偷窃不成,在逃跑中不慎坠楼。这样的理由,能否解释通?”
这下,野生不得不由衷佩服方太太,“特派员您这招的确高,这支那人本来就是偷偷住在店里,想必家人也晓得因由,您给他安一个偷窃的名声,恰在情理之中。谅他的家人也不好意思胡闹!”
方太太意味深长地摇头,说:“野生,看来你对中国人还是了解不透。安在此人身上的‘偷窃’罪名,我只能对他的家人明说,对外,绝不能宣扬恶名,只能讲他是意外坠楼。中国人,尤其是川人,讲究是什么?面子。我成全了死者的颜面,才是将事情化小化无的根本。”
野生不禁连连点头。
“不过。”方太太再思忖片刻,说道:“恰如你上次提过的,我开这样大的火锅城,居然没有请女佣,容易引人猜疑。覃幺叔死了,我得赶紧招纳新人进店。这一次,必须招女人。”
野生纳闷了,“你们女人,真不知道脑子怎么转动的,现在为什么又说必须招女人进店?”
方太太又笑了,“川人还有一个习惯,就是闲余八卦。如果对外宣扬覃幺叔死亡的原因是不慎坠楼,那么,只怕这条街上,很快就会传扬起我跟他的绯闻艳事。这种八卦传得时间太长,传得太远,容易引发军统的多疑。我得抓紧把街坊邻居的嘴巴,堵住,让他们尽快忘记这桩事。”
言毕,她对野生说:“行了,你立即离开,准备执行断点行动,剩下的事情,我亲自处理。我们已经失败两次,断点行动,只能成功,绝不能失败!”
通风报信
民国三十年的八月初四,也即西历9月2日,秦立公立志粉碎“珍珑计划”的第二天,温宁一大早起床,似乎就从空气里嗅到了某种不祥不安的味道。
她取衣裳时,不小心被衣柜门磕着了脑袋,洗脸时泼了半温壶的热水,迫得手忙脚乱地重新换便装,又拿拖把吸干地板上的水渍。收拾停当,开门仰天一望,倒是难得的天色空旷廖阔,呼吸里尽是清新气息。今天该是个与心情不太相符的好天气。
往院门方面走,听见隔壁房里吵架声音。朱景中和蒋蓉蓉隔三岔五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打吵吵,于小院中人来讲,实属家常便饭。只是今晨二人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,温宁就算不立定细听,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。大概内容是蒋蓉蓉发现首饰丢失,怀疑朱景中偷拿了,朱顾左右言它意图混弄过关,终被老婆发现了实证,只得承认拿去典当抵债,并言之咄咄下月必定赎回。
蒋蓉蓉落实此事,先是哭得一声比一声炸裂,随后又换作凄惨伤心地对朱景中捶打交加,嚷嚷道:“你赎,你拿什么赎?是卖老婆赎?幸好我没有孩子,不然你卖孩子的事情也干得出来!”
朱景中被她闹得恼羞成怒,跺脚回骂道:“你要能肚子争气,给我老朱家生个一男半女,看我还有时间去赌!”
吵闹声音,引得余南和罗一英均开门启户探头张望。
朱景中的话大抵伤了蒋蓉蓉的心,泣道:“我为什么生不出来,谁知道你沾过些什么病?别的不讲,那只手镯,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,一定要赎回来!呜呜……”
温宁听得糟心,快步走向院门,又返身折回,推门出现在朱蒋夫妇面前,冷冰冰地说:“赎回首饰,得多少钱?”
朱景中灰溜溜地侧过脑袋,不好意思回答。蒋蓉蓉眉毛一挑,知道有戏,赶紧抹泪报了个数目。
温宁回到房间,拿了一叠钱递给蒋蓉蓉,说:“我也没有很多钱,这些你拿着,自己再凑一凑。”
蒋蓉蓉满脸感激地道谢,朱景中也讪讪也说了个“谢”字。
温宁便道:“朱大哥,为着一个‘赌’字,你已经惹下不少祸事。俗话说救急不救穷,你再不汲取教训痛改前非,恐怕,不仅蒋姐,还有人也饶不过你!”她这番话,自然意指上次朱景中跟人勾结放日谍李换桃僵的事情,听得朱景中脸色连变三下,嘴唇都在发哆嗦,“温会计,我一定痛改前非。你你你……”下面的话不好出口,只得可怜巴巴地朝温宁弯腰。
蒋蓉蓉在自己的荷包里掏弄一番,又往朱景中荷包掏弄,转怒为喜,“谢天谢地,多亏温会计帮我们一把,这些钱,够赎回来了!”把钱递给朱景中,“今天就去赎,”不过顷刻间改变主意,将钱收回,“我不放心你,在哪里典当的,咱俩一块去!”
温宁摇了摇头,走出他们的房间。
与余南相携而出,一同在食堂吃早餐。刚将半个馒头嚼得差不离,一名行动队员走近,似笑非笑地说:“温会计,您真在这里啊,我们乐队长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温宁与余南对视一眼,说:“什么事?”她不愿意在余南面前表现出与乐弈有私下接触。
“有样公务,请您帮忙。”那行动队员到底是乐弈教出来的,极识眼色,解释得相当到位,令余南还能维护脸上的笑意,也令温宁不便推脱,洗净碗筷跟随而去。
行动队员带温宁往校门方向走。远远看见青娃在地上滚来滚去,嚎啕大哭,一时又蹦起来拿头朝乐弈身上擂,几名行动队员又好气又好笑,一边嘻嘻乐着,倒也不强力拉扯。
乐弈见温宁过来了,忙将正擂在他怀里哭骂“坏人”的青娃扔攘到围观的行动队员身上,走了过来,抹着额角的汗水,苦笑道:“你也看见了,这日本伢子真难对付,跟我结下深仇了!校长要我送他回去,不过我下午得去接陆主任,现在又要马上过去陪同共审何曼云,实在忙不过来。你素来细致耐心,能否劳烦你一趟,帮我送到田记特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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