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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暄斥道:“殿下面前,怎能如此失仪!”嬴子瑜白他一眼:“殿下又不似你这般小气,说错句话还斤斤计较。”陶暄被他噎了一下,气得狠狠瞪过去。……相比他们这里的轻松,嘉祐帝那边,就显得步履艰难了。突厥人南下速度极快,自打晋州失守之后,他们须臾便至蒲州,眼看距离长安不过咫尺之遥,而嘉祐帝他们一行人数众多,其中又有文官妇人,那些官员又各自带了家属,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,加上各种辎重,前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快得了,才刚刚抵达襄州。襄州刺史听说天子南下,早就提前做好准备,一方面是出迎,另一方面是想跟着天子的队伍一起跑,免得突厥人当真打到襄州来,那他也得跟着倒霉。谁知御驾规模之大,人数之多,依旧大大出乎他的意料,区区一个襄州根本安置不下,随行军队不得不扎营城外,城中不少士人商贾将自家宅院让出来给贵人们居住,可数量犹嫌不够,不少贵人怨声载道,弄得襄州刺史也跟着几头奔波,苦不堪言,心里早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,到现在恨不得这些人早早启程离开。嘉祐帝同样处处不习惯。刺史府布置得再舒服,也不可能有皇宫舒服,可长安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,一路上他头风症没少犯,几乎不想见任何人,可还得强撑起精神,召见与他一道南下的几位患难重臣。“卫王与兴王,启程过来了没有?还有安王,难道没有收到朕的旨意吗,怎么连一点音讯都没有?”“陛下,先前您曾发旨,让安王在必要时增援甘州,突厥人南下之后,萧豫也想浑水摸鱼,派兵攻打甘州,安王已经赶过去了。小人给您禀报过的,您忘了?”没等众臣开口解释,嘉祐帝身边的内侍就小声道。嘉祐帝才想起来,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。他有点尴尬,不过大家也知道他最近精神不济,都装作没听见。李宽主动解围道:“岭南离此地还有些远,兴王一时半会儿还未有消息传来,不过卫王殿下已经带兵启程了,想必很快就能赶至建康与陛下会合。”嘉祐帝焦虑道:“再发一道旨意,催促兴王尽快动身,难不成老子有难,当儿子的还能逍遥自在吗!”李宽应是,又温声道:“陛下不必担心,等过了江,我们就安全了。不过纪王殿下那边,是不是也催他尽快撤离,以免置身险境?”嘉祐帝叹了口气:“都怨朕,当时他非要留下时,就该直接打晕了将他带走,你再派人去长安,传朕的旨意,让纪王与范懿二人,务必在突厥人抵达长安前撤出。”当初贺秀请命留守长安时,兵部尚书范懿自陈时势发展至今,也因他这个尚书失职之故,所以也主动要求留下来,协助纪王,通告百姓,令其尽快离城,免受突厥人侵扰。李宽应声告退,出去做事了。嘉祐帝揉揉额头,对张嵩道:“朕觉着襄州也不算安全,保不定突厥人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,还请张相安排一下,我们尽快上路,早日渡江,朕才安心。”张嵩自然要宽慰帝王,并表示自己回头就与李相商议,以便早日启程。当年与贺融他们一道出使西突厥的陈谦,后来奉命带兵去晋州,听从陈巍调遣,陈巍战死之后,陈谦也没了消息,至今生死不明,如今随行伴驾的禁军,悉数由大将军夏英统领。这夏英被李宽一手提拔上来的,所以张嵩也指挥不动禁军,但凡与禁军有关,都得与李宽商议。离开长安之后,左右相制衡的局面,已经逐渐往一方倾斜。不过眼下局势危急,大家也没心思计较这些。众人离去之后,嘉祐帝也无心继续看那些加急送来的奏章了,让人扶着便回后屋去躺着。大腹便便的裴皇后正好过来看他,见嘉祐帝一直躺在榻上不起来,有些担忧,就说陛下自离开长安之后总犯头疼,不如请太医来看看。嘉祐帝摆摆手:“不用啦,太医说我这是旧疾,从前在长安时也犯,只是没有那么频繁,可见都是心情影响的,什么时候能到建康,兴许就好了。”裴皇后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,只能道:“万事都须陛下做主,您是臣民的天,也是我们的顶梁柱,还请振作才好。”嘉祐帝听这些话,早已听得耳朵出茧子了,他知道裴皇后打从一开始就不赞成离开长安,这位皇后的性子比他还烈,甚至还说出不过一死耳的话,但蝼蚁尚且偷生,嘉祐帝又怎么甘心落到被突厥人逼至长安,自杀殉国的结局?起码现在总还有希望在,将来朝廷能将突厥人驱赶出中原,百年之后他的名声就还不会太差,否则要真是一死了之,那千古污名,可就真的洗之不去了。裴皇后话不多,却总能一语中的,嘉祐帝虽然习惯询问她的意见,有时也不大受得住那刀锋一般直剖内心的话语,这种时候更加不想听她的教训,夫妻俩相对无言。似乎看出嘉祐帝的心思,裴皇后扶着腰起身:“那陛下早些歇息吧。”待裴皇后离去,嘉祐帝招手让近侍过来。“去将李淑妃叫来,朕想听她说说话。”淑妃李氏明明是长安土生土长的人,腔调却与江南女子似的,轻声曼语,婉转悦耳,嘉祐帝此刻身心俱疲,最需要的不是裴皇后的警言警句,而是李淑妃的温柔劝慰。……李遂安跨过门槛,踏入这座原本属于襄州某位商贾的别居。在这里住了好几日,但她依旧不大习惯,午夜梦回,时常梦见长安的大长公主府,梦见衡国公府,甚至梦见纪王府,恍惚自己从未离开过。但大长公主府已经没了,义阳大长公主去世之后,府邸就被依制收回,现在长安也没了,他们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,如同飘萍,王公贵族又如何?异族入侵时,同样身不由己,无力抵抗。她原本是要跟着贺秀一道留在长安的,虽然他们之间不像寻常夫妻那样鹣鲽情深,但总归夫妻一体,不能大难临头了,她就抛下对方一走了之。但恰在那时,贺秀的妾室正好有孕,贺秀请李遂安带着对方南下,为他留下一线血脉,所以夫妻分道扬镳,李遂安带着人随同御驾南下,贺秀则留在长安,去做他一直想做,却因种种缘故,总是做不成的事情。从前她任性妄为,在闺中时也曾幻想过嫁得如意郎君,一生一世一双人,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夫君若兄妹般相处,自己还能心平气和照顾他的侍妾。追根寻底,不过是当初她看见贺融之后,由恨生爱,一步步退让自己的底线,起初可以无视他的腿疾,后来甚至想,哪怕贺融娶妻,自己也甘为妾室。可两人终究有缘无分,时至今日,这份感情无疾而终,她嫁给纪王,乃至大长公主的病逝,都让李遂安一点一滴发生着改变。再看从前那个任性跋扈的少女,回想那个明明理亏,却还没事找茬,非要在大街上冤枉贺融的少女,李遂安只觉好笑又无奈,现在即便再让她重新回到那个时候,只怕也干不出那种事了。只因心境不同,再也回不到从前。天子一行来到襄州之后,一切从简,往日的讲究礼数如今都可以将就了,李遂安带着两名妾室与父母住在一起,今日她出门去散散心,看到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涌涌,并非初一十五大家出来赶集,而是御驾入城之后,因人数太多,导致城内看上去远比平时热闹,再加上时局动荡,不少人跟着收拾行李家当,想趁御驾南下时跟随其后,一时间乱糟糟的。不多片刻,李遂安就又折返回来,正想着先去找母亲说话,还是先去看看那名怀孕的妾室,不知不觉就走到父亲的书房外面。虽然借住在这里,但书房一向是重地,李宽会与幕僚部下商议重要的事情,房门会关起来,门口还有人守着,饶是李遂安也不能轻易进去,不过今日她从后面绕过来,便瞧见书房侧面的窗户支起一块,旁边是池塘树荫,伴随着知了鸣叫,若有似无的谈话声从窗户处飘出。神使鬼差地,李遂安放轻了脚步,上前几步。说话声隐隐入耳,不过还是有些模糊,只有断断续续一些词句飘过来。陛下……头风……长安……纪王……越听下去,越是调动起李遂安的好奇心。她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再听个清楚明白,但心里名为理智的力量牢牢压制住她,让她的脚步钉在原地,不敢再往前挪动。那里面谈话的人似乎转了个方向,说话声越来越小,逐渐不闻,李遂安站在原地调整呼吸,又循着原路折返,绕回花木小径上,故作不经意一路看花来到书房正门口,在台阶下站定,对门口的侍卫道:“劳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,我有事想找父亲。”似听见外头的动静,没等侍卫入内,里面就主动打开门,一名中年文士步出,拱手向李遂安笑道:“见过王妃。”李遂安颔首,淡淡道:“何先生。”何先生微笑一下,拱手告辞,李宽的声音从里面飘来。“进来。”李遂安没看那何先生一眼,迈步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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