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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泽很快来到,他听说裴皇后不想去建康,还以为她想走回头路,忙劝道:“娘娘,您现在回去,无异于自投罗网,李宽不会放过我们的,说句不好听的,您现在身怀嫡子,他正愁没有机会除掉您呢!”裴皇后摇摇头:“我不是想回去,我的意思是,建康不能去,所有人都知道,南边更安全,李宽也会如此认为,所以他追捕我们,势必也会循着南下的路去追,蜀中与健康这两条路都很危险,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,去北方!”现在突厥人大举南下,恐怕长安城也已经被占了,再往北……天下之大,他们能去的地方,其实不多。“去灵州!”裴皇后道,“去找安王!”张泽神色一动。“陛下驾崩,天下无主,势必群雄乱起,加上突厥人肆虐中原,势必民不聊生,太子已逝,纪王……”裴皇后看了李遂安一眼,见她反应尚算平静,方才接道,“我自然希望纪王能平安无事,但当此之际,须得有人力挽狂澜,主持大局,也许方能拨乱反正,转危为安,而纪王,以及我腹中孩儿,都不足以担此重任。”张泽自打跟随安王,早就旗帜鲜明地站了队,裴皇后现在表明立场支持安王,他自然十分高兴,但眼下他们连自身都难保,而且几乎可以想象,李宽一定会先发制人,将污名全往他们身上按,为自己那边的行为取得名正言顺的大义。他还未说话,身后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贺熙出声道:“娘娘说得对,现在能挽救局面的,唯有我三哥,我们应该去投奔他!”“只是娘娘这身体,恐怕经不起路上的颠簸……”张泽皱眉道。“我可以!”裴皇后神色坚定,“我这身体还熬得住,大不了就在路上分娩,我们连夜就动身吧,我怕李宽全城搜捕无果之后,肯定很快会派人追查到这里来的。”张泽点点头,吩咐众人各自先准备收拾行李,便转身离去。李遂安还记得上街找了间药铺,带回安胎的药丸,给裴皇后和吴氏备着。“事急从权,没法把脉确诊,只能先用药丸将就着,回头路上找着大夫了我们再去看。”裴皇后感激一笑:“辛苦你了,安安,这回若非你及时报信,我们很可能躲不过这一劫,现在还连累你要跟着我们一起逃亡。”李遂安摇摇头,她现在心里乱得很。父亲很可能与陛下驾崩有关,还很可能在其中充当了推手,如此一想,当初他让自己嫁给纪王,是不是也早就料到今日?亲生女儿的终身,在他眼里,竟是这般不值一提吗?“我今日方知,自己前半生竟如此可笑。”李遂安喃喃道。裴皇后柔声道:“不要这样想,人生下来,哪能没点坎坷磨难?你是你,你父亲是你父亲,虽说子女受父母之恩,可难道父母倒行逆施,当子女的劝阻不住,也能跟着去为非作歹吗?你舍孝而尽忠,并无过错,若照你的说法,其实我本有心上人,却因父亲去世,先帝赐婚,不得不嫁给陛下为妻,岂非在嫁人之前,就该去死了?”李遂安怔怔望着裴皇后。非但是她,屋里的女人也都一时愣住。唯有早知内情的肃霜若无其事。但裴皇后自己面色平静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“那……心上人呢?”李遂安问出不合时宜的一句话。“他是先父手下一名将领,如今也早已成婚生子了。”看到李遂安的脸色,裴皇后不由莞尔:“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了此事寻死觅活,甚至在成婚后还念念不忘吗?说起来,那不过是少女时一缕情思罢了。”她望着李遂安,意味深长道:“我父母双亡,后来当了陛下正妃乃至皇后,又成日需要为府中或后宫内务费心,当时再如何难过惆怅,如今也早已淡忘。只因我知道,我的出身,其实早已胜过世间大多数人,如果我镇日自伤,又如何对得起爱我重我的亲人?安安,大长公主当年将你抱到身边来抚养,未尝没有早已预知今日局面的深意,即便她老人家现在去世了,在天之灵,也还在看着你,你须得好好过下去,方才对得起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。”李遂安微微一震,似被雷电击中,直达心底。……马蹄声沓沓,铁蹄之下,尘土飞扬,高头大马之上,却非往日为长安百姓所熟识的禁军。高鼻深目,头发微曲,穿着与中原人明显不同的左衽袍服,以胜利者的姿态,他们趾高气扬地穿过城门,朝内城行进。“我还当长安城有多么了不起,不也就比其它城池更大一些,城墙更高一些而已吗?”骑马在左侧的一名突厥人评价道。但实际上除了他以外,其他突厥人,俱都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。尽管大多数商铺此刻都门窗紧闭,街道上因为百姓士兵逃亡也狼藉一片,根本不复半点长安繁华,但这里的富庶,依旧令突厥人叹为观止。有些心急难耐的,已经踹开街道两旁的门户,进去搜索抢掠,间或有哭喊声和尖叫声从里面传来。伏念也不制止,任由部下自由行动,他自己则带着一些人直奔皇城。“话不能这么说,这里毕竟是中原几代王朝的帝都,天下富庶首地,有数不尽的牛羊、财宝、女人……”他每说一个词,手下人的笑容就更加深一点。伏念在皇宫前勒住缰绳,从大开的宫门外,望入里面。“还有号令天下的权力。驾!”他忽然一夹马腹,纵马闯入往日非得皇命不得骑马的皇宫,甚至在宽广的白玉石板铺就的广场内驰骋。在他之后,一大批突厥人跟着涌入,寂静皇宫一下子被喧嚣塞满。伏念直接奔向宣政殿,大步流星走到皇位之前,一屁股坐下。跟着他进来的左右站在台阶下面,开玩笑道:“大汗,这中原皇帝的宝座如何?”伏念却摇摇头:“坐不惯,连张虎皮都不垫,底下又硬,硌得腚疼,中原皇帝这是把好东西都带走了,还是知道我要来,故意留下这位置的?”“因为我们中原人的圣贤说,民为贵,君为轻,那位置特意做得简陋,正是为了让君王知道,在其位,谋其政,为君者,须体察民情,知民之苦,方能得享至尊之位。”说话的人从外面走进来,年近不惑,样貌平平,但在场突厥人却似认得他,并不出声呵斥或驱赶。伏念闻言哈哈大笑:“照你这么说!那中原皇帝的苦头一定是还没吃够,所以上天才让我来收拾他!”周围的人也都哄笑起来。伏念望向来者:“你们家主人让你留下来,想必是有事找我?”中年文士拱手笑道:“还未恭喜大汗势如破竹,直入长安!纪王原本还带了两万兵马,说要誓死守城,结果一听说您那几十万大军来了,当即吓得将士兵就地解散,躲了个无影无踪!”“难怪我这一路过来,都没遇上抵抗的。”伏念嗤笑一声,摸着下巴,“你来得正好,我有事问你。”中年文士道:“大汗请讲。”伏念道:“你家主人权势熏天,早就可以推翻那个没用的皇帝,自己当皇帝,为什么还非要与我合作,又大费周章带着皇帝跑到建康去,难道他天性本贱,喜欢逃命?”别人不敢骂李宽,伏念却毫无顾忌,他汉话说得很好,骂人的话更溜,边上懂汉话的突厥人都笑得富含深意,中年文士没有因为自家主公被骂而变色,端的涵养颇佳,竟也跟着笑了一下。“大汗有所不知,我们中原人,讲究的是名分,名正,方可言顺。主公苦心经营数十年,方有今日的声望,如果当日在长安杀了皇帝,登基称帝,那等待他的,就是谋朝篡位的名声,他前面那几十年的经营,也将付诸流水。”伏念嗤之以鼻:“声望是什么,可以吃吗?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,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!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,他太虚伪了!想让我先打进来,逼迫皇帝南下,他再挺身而出,像个大英雄那样收复河山?既想要权力,又想要名声,贪心不足,小心最后什么也得不到!”文士微微一笑:“大汗言重了,谈不上利用不利用,您与我家主公,都是各取所需,各有所得,您这一路南下,抢来的金银财宝也不少了,难道当初的合作亏本了吗?若是没有主公促使太子去云州,恐怕您也没能那么容易入关吧?”“明明是你们自己想要借我的手除掉太子,别说得那么好听!”伏念冷哼一声,“中原人花花肠子那么多,成日忙于收拾自己人,也难怪你们中原皇帝得江山才几十年,就又要改朝换代了!你来找我,若为了扯这些废话,还是趁早滚出去的好!”中年文士拱手道:“长安再好,终究不如草原好,我家主公想请大汗对长安百姓手下留情,少些杀戮,以免将来他回长安时,无民可治。”伏念哈哈一笑:“谁说我要回去的!长安既然这么好,我当然要好好住上几个月,说不定就干脆不走了,将所有突厥人都迁过来,反正这里中原人多得是,不怕奴隶不够用!”文士面色平静道:“建业容易守业难,大汗可得三思而行,现在天下人恨突厥人欲死,急欲除之而后快,您在这里,无疑是树大招风,届时若有谁想出头,必会先拿长安开刀,大汗可就危险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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