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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嵩大怒,待要骂人,又强忍下来。李宽也不理会众人神色各异,兀自道:“前不久,突厥人离开长安,继续南下,也许很快就会抵达商州。”许多人都以为突厥人抢够了,杀够了,怎么也该回去了,这一拨战线拉得太快太长,突厥大军人数再多,也已后力不继,再打下去,对突厥人自己也不是好事。谁知伏念偏偏就不信这个邪。当然,商州有谢石在,也许能支撑得久一些,可单凭那点兵力,绝不是突厥人的对手。季凌听得莫名其妙,他不擅长带兵打仗,但也觉得李宽忽然与他们说这番话,用意非常诡异,指不定别有目的。李宽很快离开了,没有将他们抓走,但这间屋子周围也已经被官兵看守起来,换而言之,张嵩与季凌他们被软禁了。刑部尚书袁晗怯生生道:“他不会把咱们给杀了吧?”张嵩冷笑:“他现在不敢!扶持幼帝登基,需要大义名分,再妄杀朝廷重臣,只会适得其反,他攒了那么多年的名声,怎么舍得轻易暴露?这是想要关到我们主动妥协,与他一道支持幼帝!”袁晗不解:“那他方才说突厥人离开长安,与此有何关系?”话音方落,不用等张嵩解答,袁晗自己忽然也明白了。李宽这是在威胁他们!队伍迟早是要渡江的,如果他们不肯妥协,李宽用不着杀他们,只要将他们抛下,留给突厥人,就可以借刀杀人了。想及此,袁晗不由打了个寒颤。他是先帝南下前才匆匆走马上任的,也非世家出身的官员,这下算是彻底领会到李宽的手段了。刘衷在一旁默不吭声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张嵩的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,心头不由冷笑,他已猜到,迫于李宽的威势,这里也许即将有人会低下自己的头颅了。李宽这一招,不可谓不高明。可想到天下局势乃至皇位归属,张嵩不由得在内心沉沉叹息一声。本该各方齐心共同对付突厥人,如今却反了过来,突厥人的存在,不知不觉反倒成为各方争权夺利的工具。其实打从先帝急病驾崩之后,张嵩就感觉局势已经完全失控,他很清楚,李宽的野心昭然若揭,对方现在还不称帝,只因时候未到,如果他不推幼帝出来,而是自己称帝,那么别说安王兴王等人,就连卫王也不可能支持李宽的,所以就算没了李淑妃之子,李宽也有皇长孙在手,总而言之,他要将贺氏的价值用到极限。但张嵩与李宽不同,张嵩固然出身杜陵张氏,也有世家利益的考量,但他本质上却还是一个忠于朝廷社稷的臣子,在张嵩心底,更倾向于先帝诸皇子中最优秀的安王能出来收拾残局,力挽狂澜,结束这一切。然而安王再有能耐,兵力也有限,更不敢直接对上横扫中原的突厥人,说不定本朝的气数,真要在这短短数十年间告终了。前方,还有希望吗?……商州城外,平安镇。朝阳冉冉升起,像无数个旧日那样。只是平安镇却不再平安。突厥铁骑从长安东南出发,一路无阻,到了平安镇外,却遇上硬点子。商州刺史谢石派人埋伏在镇外山谷两侧,早早准备好利剑与巨石,猝不及防的突厥人结结实实吃了一个亏,但伏念凶性大起,非但没有命人撤退,反倒还坚持前行,最后以损失上千人的代价通过山谷,来到平安镇上。平安镇的百姓早已被谢石撤至城内,此处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小镇,一无所有。突厥人攻占长安,按理来说,中原人应该早被吓破了胆子,加上现在地方上各自为政,许多人听见突厥人三个字,二话不说掉头就走,更不必说迎面狙击了。但谢石偏偏敢。这位商州刺史是个奇人,打从贺融他们一家还在房州时,谢石就已经是商州刺史了,因为干得太好,朝廷要将他调任京城的时候,当地百姓甚至舍不得他走,还上万言书请朝廷将谢石留任,谢石自己似乎也没有升官发财的兴趣,主动向朝廷请求留任,这一留就是十多年,本是不符规矩的,不过谢石是个例外,此人两袖清风,无儿无女,商州对他与老妻而言,已相当于第二故乡,嘉祐帝格外开恩,谢石也就成了本朝的一朵奇葩。突厥人打入长安时,谢石本想带兵去救驾,奈何嘉祐帝跑得太快,而且根本不从商州走,以商州的兵力,也无法与突厥人抗衡,谢石只好按兵不动,守住商州,静待时机。商州百姓对谢石也有种莫名的信任,一听突厥人要来,许多地方的百姓,都是包袱款款,携家带口地逃走,相较而言,商州百姓往外逃的数量却要少许多。谢石认为自己应该对得起百姓的信任,更坚定守城决心,暗想哪怕是将这条老命搭在商州,也决不能让突厥人从这里越过半步。不过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谢石的意料。突厥人居然没有强攻商州,而是直接擦身而过,绕过商州,直奔邓州。邓州离襄州不远,再往南便是位于长江边上的荆州了,李宽正带着九皇子与一干朝廷老臣停驻在那里,还未过江。难道突厥人是冲着李宽而去的吗?谢石以为是。但实际上,突厥人与另外一拨人马,在距离邓州不远的松林岗遇上。那正是渡江之后的贺湛等人。邓州水运畅通,贺湛从长江入汉水,再从白河进邓州,根本无须花费太多时间。此地山少岗多,地势平缓,与突厥有点相似,在这里,突厥骑兵能发挥最大的优势,贺湛很明白,如果他没能在这里拦住突厥人,那么对方就会继续南下,中原腹地许多城池的守兵并没有那么多,城墙也不甚坚固。对拿下过晋州和长安的突厥人来说,他们已经积攒了一定的攻城经验,这样下去,整个北方都会很危险。松林岗其实更像一个平缓的山坡,绿茵遍地,活泼好动的孩童从坡下爬到坡上,顶多也就一炷香工夫,这样的地形,敌我双方都很难隐蔽,一旦打起来,便是真正硬碰硬的一场战役。天阴沉沉,将哪怕一丁点的阳光都彻底遮盖住。而地面上,早已杀声震天,血流成河。战马被长枪刺中前蹄,伴随着凄厉嘶鸣,前半身往前掀倒,骑士猝不及防,同样被掀翻在地,随即几根长枪刺来,身体霎时多了几个血洞,士兵睁大了眼睛,似乎不敢相信死亡竟降临得如此之仓促。在这种地形,远程箭矢根本施展不开,士兵们不得不将弓箭弃置一旁,抽出战刀,投入与敌人的近身肉搏。骑兵狭路相逢,乱战之中,又有不少人被掀翻下马,又被马蹄踢中或踩中,当场脏腑重伤而死。贺湛身先士卒,双腿夹住马腹,提剑冲向敌方,手起剑落,瞬即割破了几名敌人的头颅。然而这种好运气仅仅是在一开始先发制人时,当突厥人反应过来,七八骑随即围上来意图剿杀贺湛。长刀反光,映着突厥人狰狞的面容,脸上衣服上,斑斑点点俱是血迹,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。贺湛喘了口气,他在人群中搜寻伏念的身影,但并没有找到,战场上瞬息万变,也容不得他有片刻的走神,七八把刀抡过来,贺湛不得不从马背上翻滚下来,在围困中与敌人近身搏杀。他这次并未将所有兵马都带出来,毕竟岭南那边也还需要有人镇守,贺湛原本的打算是,渡江之后先行在邓州落脚,然后借助邓州守城,再一步步往北,收复长安,将突厥人驱赶出中原。他与谭今一行渡江之后,谭今在后头押送粮草,他则先行一步前来邓州,谁知却在城外遭遇突厥大军。贺湛不是没有想过与突厥人打仗,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突然。战场距离穰城不过数里,然而城门紧闭,城内守军似乎被突厥人吓怕了,压根没想过打开城门,给贺湛他们留出一条退路。就算贺湛对军事一窍不通,此时也该察觉异状了,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。穰城城内,有人给突厥人报信,还是……?更可怕的设想浮上心头。似乎为了验证他的猜想,遥遥传来一阵沉闷的动静,原本紧紧关着的大门,竟然缓缓开启了。许多士兵大喜过望,还以为援军终于出城来帮忙了。城内的确也有一拨兵马冲杀出来,然而队伍却没有打起旗帜,为首将领的面容也甚为陌生……不,并不陌生!贺湛发现自己见过对方!那是在当年齐王造反之后,宫变落幕,他的父亲登基为帝,他从洛阳赶回来,去南衙进行交接,此人就站在李宽身后,还曾与贺湛见过礼,身形魁梧,据说在长枪一道上很有心得。虽然之后贺湛就没有再见过对方,但此时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而逝,残留的记忆竟瞬间勾起。是了,对方姓江,是李宽的心腹爱将!江副将手持长枪疾驰而来,枪花旋作天女散花般的绚烂,朝这边刺来。目标却不是贺湛身边的突厥人,而是直指贺湛!贺湛早有准备,腰身一折,堪堪避开枪头,旋即扭身挥剑,斩向对方臂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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