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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法之事,不悟自是责无旁贷,然却不肯利用这苏先生。苏长贞江州时逼得他简直要跳思过崖,却不失为正君子,又止因好学钻研,不悟于苏长贞颇有些儿惺惺相惜之意。然佛法亦不可不弘,他愿赴京、愿讲经,也不介意与苏长贞同行,要他主动利用,他却做不出这等事来,况苏长贞一入京便请逐了真一,不见也不好逼他再借苏长贞之手弘法。然眼前却与初时不同,皇太后先拿个清静充数儿,次后竟一病二病,不见真一来她便要死了的模样儿,官家不敢与她强争,恐千载史笔,记他个不孝,只得允真一复入宫,只不与真一官身。这还了得?!真一皇太后身边时,纵是大相国寺,也得不着朝廷与的太多好处,签与僧的度牒一年比一年少,无度牒的便是野僧,叫官府捉着了,便要先打二十棍儿再强令还俗。反是符篆派的道观,每有内廷与许多布施香油钱等等,又常能入宫、出入权贵家做法事,也不见捉假道士的。皆因真一借皇太后之力也。好容易他叫逐了,哪怕高僧大能,也要弹冠相庆,他如今竟有回来了!现宫内有个符篆的真一,苏先生面前有个丹鼎的清静,真一之受信宠天下皆知,清静医好了苏夫,苏先生只有感激‐‐真是佛门之大不幸!此时纵是不悟,也不得不忧心,不得不寻思去探望苏正一二,好探个底儿。又想初见之时,苏正最好算卦,这算卦……岂不正是道家爱做的事么?这把年纪,还要与道士抢男,不悟心中不谓不苦。与苏正这般正直耍心机,又要利用先前情谊,不悟心里简直想死。若非真一做得太过,且不悟心中,这皇太后也有不慈之举,不悟恐还要再面壁痛苦些时日。眼下听玉姐说连苏正都赞清静道,他便想:不好叫他也被个道哄了去!这不悟便立意要往苏正那里劝上一劝了,好歹有些缘份,苏正处境又正微妙,不要叫他被个道士引上皇太后贼船里去,恐要晚节不保。不悟当下便说:&ldo;竟不知此事,也当探望才是。&rdo;玉姐得与九哥共处,正开心处,便笑道:&ldo;先生平日总要上朝,还要与官家讲经,家父要寻先生说书院的事儿,也须休沐方得言哩。&rdo;不悟一算,还有三日,也算不得太急。便笑谢了玉姐。又问苏夫病症等,玉姐一一答了。不悟更问书院事:&ldo;檀越欲建书院,老衲亦曾听闻,不知建得如何了?此是好事,利国利民,公私两便,但有用得着处,只管言语。&rdo;玉姐道:&ldo;这是自然。方丈得闲,也往那处去看看罢。&rdo;不悟自是应了,又说:&ldo;老衲年轻时也读些个文章,倒有几卷旧书册,待书院成日,也叫和尚做回施主,如何?&rdo;玉姐笑道:&ldo;求之不得。&rdo;能叫苏先生回回捉着不放的,不是朱沛那等欠教的纨绔,便是真个有能耐的,他的藏书,玉姐只恐其价高于百金。申氏又求了签回来,却都是好签,不空暗使眼色与不悟。不悟便知,这位师兄,又签上做手脚了,不觉莞尔。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不悟从来是个心志坚定之,既要往见苏正,自然拣个离得最近的休沐日往苏府上去。不空听说他要访苏府,便将一张药师佛的脸儿变成个弥勒佛的相貌。不悟往苏府上去,也是携了礼物的,与苏长贞一盒好团茶,与苏夫捎一匣药去。说也奇怪,道士这修现世的,多要说炼丹,和尚这修来世的,偏好舍药。大相国寺里,好药不少、有用的药也极好。到了苏宅,恰遇上清静这个冤家。清静来寻苏先生,也是为苏夫之疾,实也是要与苏正结个善缘来。佛家里有这宗、那宗许多宗,道家亦然。昔年佛门南宗、北宗之争,神秀系与慧能系也是辩个死活。丹鼎符篆虽也有互通之处,同念一本道德经,内中龃龉也是不少的。众总是与不信神佛者斗其乐无穷、与外道斗其乐无穷、与道友斗其乐无穷,既有机会,纵出家,也难免生比斗之心。清静亦不能免俗耳。方丈来看先生了,抬眼先瞧着个道长。更热闹是洪谦因书院事,自也携着妻子儿女来苏府,想问问这苏先生有甚要求没有。九哥见缝儿插针,禀了父母,要来苏府向苏先生求学。苏夫这里,因苏平定了九哥的姐姐,待九哥也自不同。合家上下未见过六姐的,也好凑个热闹,俗语说得好&ldo;看了小舅子便知娘子如何&rdo;,一见九哥这般模样儿,合家都说,平哥娶了好妻。‐‐竟都凑作一处来了。玉姐与苏家姐儿一处说话,苏夫极有章法,纵家中女孩儿,亦识读书道理,玉姐与她们颇谈得来。苏家姐儿们更因玉姐家极敬着苏先生,待她也是不同。女孩儿们一同往苏家五姐房里说话去。笑闹,五姐鬓发松了些儿,便开了妆匣去抿发。五姐妆内首饰不多,式样也是简洁,不过数枚簪钗、几副坠子、数只戒指而已。那戒指也多是素面光圈儿的,式样也几乎一模一样,玉姐估量,苏家几个姐儿匣里的首饰,与这个也都差不离了。梁宿自是极照顾他那故友苏正的家眷,一应供给都比着自家来,有些事上还要优厚些儿。苏夫却是个明白儿,约束着家中,不可恃宠而骄,更不可贪图家便宜而失了心智。如子弟读书等事,梁宿要帮挈,接苏家子弟入自家学里读书,苏夫是极乐意的,偶送些冰炭也是收的,然贵重之物如金银,抑或与梁家姐儿们一般的首饰,苏夫却是收多少退多少。且云:&ldo;明山家一般待等,是明山厚德;只取维生之物,是苏氏操守。&rdo;五姐抿发,诸看着,又笑指点。不多时,又往外间去。苏夫固守礼,然思玉姐与九哥已定亲,略见上一面,也不是失礼的事儿。便与他两个行个方便,亲使了自家一个干净老妈妈,引玉姐见九哥,又叫老妈妈跟着看着,不许他两个离了眼睛。秀英只管笑着看玉姐,玉姐嗔了秀英一眼,看得秀英又是一乐。九哥正苏先生面前,其时苏先生正后花园凉亭内,除开九哥,先生身前一僧一道,还有一个是玉姐亲爹,倒免得玉姐避让了。这也是苏夫默许玉姐过来之因。玉姐到了,与他几个见礼毕,便往洪谦身后一立,正与苏正身后的九哥脸儿对上了脸儿,眼儿对上了眼儿。洪谦一抬眼就瞅着对面那小子眼神儿不对了,登时咳嗽一声儿。苏先生抬眼,也瞧着了玉姐。洪谦便说:&ldo;两站那头树下去,长辈要说话哩。&rdo;玉姐笑应了一声:&ldo;是。&rdo;与九哥走开数步,树下立定了。长辈们却不是和气说话,竟似是辩难。不悟与清静互打着机锋,竟是不悟说:&ldo;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&rdo;那清静言:&ldo;果报。&rdo;苏先生认真听着,极端正和着稀泥,说两家都说得有些儿对。洪谦听了只管发笑。玉姐与九哥虽见了面,也是长辈眼睛底下,哪敢诉甚衷肠?两唧唧喁喁,九哥便问金哥的学业,玉姐又问六姐的婚期。六姐正经放定的日子数日之后,玉姐颇想与六姐些好添妆礼。那头辩难之声起,玉姐静听了一会儿,忽笑道:&ldo;红花白藕青莲叶,三教原本是一家。怪道如此投缘。&rdo;苏先生一道眼睛横了过来:&ldo;胡言乱语。儒岂是教?!&rdo;清静不由莞尔,这原话当是&ldo;红花白藕青莲叶,三清原本是一家&rdo;,说成是三教,也算不得太差,却是捧了道家。原来这孔子尚求教于老子,老子又有函关化胡成佛之说。然苏先生恼怒,先瞪洪谦,洪谦皮厚,他便瞪玉姐。玉姐一闪身儿躲九哥身后,也不露头儿,拿指头戳戳九哥后背上。九哥脸上隐隐浮着个想笑又强忍着的怪异笑容来,听玉姐于他背后说:&ldo;快拦了。&rdo;洪谦只想把这傻女婿捧上一顿,免教他笑得这般,咳咳。九哥力图持正,向苏先生道:&ldo;汉家自有制度,当以霸王道杂之。&rdo;苏先生愕然,玉姐这才闪出半边身子来,一手扒着九哥肩膀儿,道:&ldo;就是这样儿,们争个甚来?岂不闻月盈则亏,水满则溢?&rdo;洪谦微微一笑:&ldo;正是,争个甚?们于此处争个死去活来,真正掌生死的,还慈……哦,文德殿里坐着哩。朝廷多事,坐而言,不如起而行!此又非司马氏当政,尔等何须学那林下清谈?&rdo;[2]一语说得三个都不答腔了。却听得远远一声喝彩来:&ldo;善哉斯言。&rdo;却是梁宿到了。梁明山与苏长贞患难之交,十数年不见面,见面犹称知己。苏长贞儿女管梁宿母亲叫&ldo;阿婆&rdo;端的是亲近异常,两家又是通家之好,苏家底子老仆也皆信他,他往苏府里来要见苏正,摆手儿不叫通禀,老仆知他两个交情,也真个不与通禀来。却叫他来听了半日壁脚。见他来,玉姐又缩于九哥身后了,九哥十四岁年纪,与玉姐一般儿高了,他身量儿宽些,玉姐躲得极是顺手。苏正见了,先不与梁宿见礼,反招手叫玉姐:&ldo;这是梁明山,与通家之好,是学生,见见长辈来。&rdo;梁宿见洪谦立一旁,不由冲他一笑,洪谦脸便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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